觀音傳奇 (二)「天上人間」:

 

觀音營區(1)   

圖片說明(觀音營區(砲兵612營G3))

 

步出了古樸的新豐火車站,對街雜貨店前的騎樓下,一個楞頭楞腦的阿兵哥,正專心的注視著眼前的遊戲機檯,「你是六么兩的嗎?」,「咦!砲ㄟ你到了啊,怎麼沒有行李。」,「行李在營部,走吧!」,阿兵哥領著我坐上了藏在車站旁的吉普車,車子穿過新豐鬧區後不久,轉進了一片的荒山蔓草中,黃土翻騰的草地上,交錯的履帶痕跡,像毒蛇般的四處亂竄,焦黑崩坍的山壁上,似乎承受過無數次砲火的蹂躪,處處的透露出一股肅殺的蒼茫。

 

握著方向盤的駕駛,熟稔的在看不出路的路上穿梭,他似乎蠻享受這種顛簸的按摩,可憐我的屁股早已從饅頭變成了發糕,「這是什麼鬼地方啊?」,「砲ㄟ!這是「北區步、砲、裝聯合訓練場」,連上在訓練場的後山上,不過我們要先經過一個機械化師的戰車營,因為連部就在戰車營的營區裡。」,「那火砲呢?」,「火砲在附近的幾個山頭上,不過砲班只有在晚上才會回砲堡睡覺。」。

 

吉普車停在戰車營車場旁的一間木造平房前,與周遭灰白的水泥營舍相比,第二連的連部彷彿就像是刻意留下來的遺跡,準備保存成為早期軍事建築的史料。「你他╳的!是我耳朵長包皮,還是你舌頭生菜花,『老胡』(營長姓「胡」人稱『老胡』)要你去接營行政,那我連上怎麼辦?他是吃錯了什麼狗屁藥。」,連長一聽完我說的話,血壓瞬息飆破了三百,將他所會的髒話一口氣的唸了一遍,腦袋裡的血管,似乎每一根都在爆破的邊緣。

 

連長你不要那麼大的反應嘛!不要說你不相信,連我自己坦白講都很懷疑,原先我也一直以為『老胡』是老糊塗了,後來才知道這個『老胡』不但不是個老糊塗,還是隻長的腦滿腸肥的老狐狸,原來當年國軍正在研擬仿傚美軍,推動一套名為「士官精進」的計劃,『老胡』原先的打算是計劃一但實施,便讓我擔任「營士官長」,可惜的是等到『老胡』離開了六么兩,計劃仍只是計劃,甚至於到我都已經準備離開部隊了,計劃才開始準備第一階段的試辦(了解嗎?這便是軍隊中最引以為傲的「效率」)。

 

連長取消了原本在山下釣蝦場的接風酒(真是有夠現實的,看來明天我可能得自己走下山了),逼著我當夜就得上砲班交接,看來在他的預期裡,我這個營行政根本就幹不久。海面上漁火點點,月空下星光閃閃,若不是山下那偶逝的車燈、若不是竹北那醉人的街景,這樣的情景讓獨坐砲射口的我,似乎又回到了三百公里外的小島,對於習慣站在部隊前指揮若定的我,對於習慣領著弟兄們上山下海的我(上山打混、下海摸魚),對於一個純幕僚性質的行政工作,似乎總是提不起太大的興趣,不過對於營行政口中那天堂般的生活,我倒是很想親身的去細細的體驗一下。

 

結束了這只有一夜情緣的「坑子口連」,回到了觀音的營部,開始了我一個全新的軍旅模式,交接到的不再是一部部威力強大的殺人利器,丁種帳冊、國庫支票、以及大大小小數十枚的各式印鑑,其中最重要的當然是那本專用的「假簿」,請記住是「專用」的,專用的原因就是會用很多,而且幾乎天天都會用。

 

交接的初期,老營行政(雖然我願意依循部隊的傳統,尊稱他一聲「師父」,不過他說他快退伍了,八字比較輕,所以希望我不要害他)每天都會盡心盡力的帶著我交接,我們跑遍了與行政業務有關的所有單位,從「六一三經補庫」、「聯勤三十四收支組」到「北區營站供應處」,造訪這些雜七雜八的單位,零零總總的共花掉了我們一天的時間。從此後一直到他退伍前,我們每天的行程就是用完早餐後,搭上他的迅光125,然後在中壢市區的「溫蒂漢堡」前分手(他就住在桃園縣),一直等到天空的邊緣染上了一抹的紅,再一同踏著仲夏的暮色,拖著滿身的疲憊返回營上。

 

在觀音營區裡,在每個太陽照耀的時間裡,你若想尋著我們師徒倆的身影,恐怕也只有在星期四的上午裡。漸漸的!我對於這種所謂天堂般的生活,似乎也開始慢慢的習慣了(而且適應的還真不錯)。

 

155加(11)   

圖片說明(M59-155公厘加農砲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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觀音傳奇 (一)「營行政士」:

 

甘泉寺   

圖片說明(桃園觀音甘泉寺)

 

遠渡重洋、深造返台的我,獨自的回到了松山機場,大廳裡居然沒有列隊的親友相迎,為我獻上那五彩繽紛的花束,好歹我也算是過過鹹水的啊!無奈的只得拎起我的黃埔背包,再次的踏上另一段未知的征途,尋找我這段軍旅的下一處中站「陸軍野戰砲兵第612營(簡稱:六么兩)」。

 

六么兩雖然也隸屬於兩么砲,不過卻是兩么砲唯一全營駐外的單位,營部(含營部連)帶著第三連駐紮在距指揮部約二十公里外的「桃園觀音」,第二連則駐紮在離營部二十公里外的「新竹新豐」,而第一連的位置則在另一個二十公里外的「苗栗竹南」,如此配置的主要因素,考量的便是六么兩的建制武器--「么五五加」(么五五加的有效射程為二萬三千五百公尺)。我的編制雖然在第二連,不過依規定仍須先至營部報到。

 

「甘泉寺」旁的滴水觀音是觀音鄉得名的由來,在香客穿流不息的廟前廣場,只要問一問附近商家「大砲營」的位置,幾乎所有人都可以清楚的為你指出位在台十五線(濱海公路)旁的小徑中,那離大廟(甘泉寺在當地人口中的簡稱)步行時間連十分鐘都不到的營區所在。營區裡三間鋪著灰色瓦片的水泥平房,圍著中央的籃球場而建,右側的建築是營部辦公室及營部幕僚的寢室,正面的平房是營部連的寢室,而第三連的寢室則座落在左側。

 

在營部辦公室裡填寫著個人資料的我,總覺的在前方不遠處的「戰情室」裡,一個身材略胖掛著副金屬眼鏡的四眼下士,玻璃鏡片後的眼光,似乎不時的聚焦在我身上。「這個死菜鳥!日子過的太爽了是嗎?好在你不是我連上的,否則保證讓你想減肥都不用找媚登峰。」,正想開口問他「看撒小--朋友」時(好軍人不能講髒話),他居然慢慢的晃到了我面前,「上士!你也是行政兵科的啊!」,「廢話那麼大一隻烏龜繡在領子上,你是瞎了狗眼啊!(心中話)」,「你想不想做『營行政』?」。

 

一旁的人事官左手撐著腦袋,眼神瞄了瞄坐在一旁的我,對著站在前方的四眼下士說:「幹嘛?你想找他做徒弟啊!你是不是頭殼被榴彈K到了?」(此時我才知道眼前的這個四眼下士,就是六么兩的營行政,而他當時已經快破月了,正在尋找接班人),「為什麼不可以?我去跟營長說。」,營行政拿走了我剛填完的人事資料,繞過了我身後的公文櫃往營長室而去,留下我和人事官二個人、四隻眼和一臉相同的錯愕。

 

在一般單位的部隊長身旁,都有三種類似家臣的貼身人物存在,一是「傳令」、一是「駕駛」,還有一種就是「行政」(在「師」級以上單位的部隊長,還會有侍從士(官)),這些人在部隊中幾乎都是特權份子,混的好的那就是一人之下、萬人之上,或為狐、或為狗(狐假虎威的那隻狐,狗仗人勢的那隻狗)。

 

傳令負責照顧主官的生活起居、日常庶務,角色就有點類似皇帝身旁的太監總管,所以他們跟主官的關係也最為貼近。駕駛平常的工作與傳令類似(某些「連」級主官並沒有駕駛),不過他們最主要的工作還是負責開車及保養主官座車,所幸主官車在一般部隊中,車況幾乎都是最好的,所以就算是遇上裝檢也不太容易「突鎚」。行政則是負責管帳的,雖然在關係上不若傳令及駕駛與主官那般親密,不過在利害關係的糾葛上卻是意外的複雜,尤其是遇上不乾不淨、吃銅吃鐵的主官,如果你不懂的保護自己的話,那變成雞、變成羊(殺雞儆猴的那隻雞、替罪羔羊的那隻羊)也只不過是遲早的事。

 

所以一般單位主官在挑選這三種心腹之人時,你若不是背景深厚、關係特殊的有力人士,至少也要看起來乖巧斯文、機靈順眼以易於掌握,所以找一個志願役的上士擔任營行政,不要說沒聽過了,恐怕連想都沒想過。

 

「上士!營長找你。」,約莫五分鐘後營行政從營長室裡探出頭來吆喝著,「報告!」,「進來。」,營長看了看手中的資料、看了看我,看了看我、看了看手中的資料,「讓你接營行政有沒有問題?」,「報告!沒有(服從乃軍人的天職,尤其是像我這種標準的革命軍人,在有混可打的情況下,一向是沒有任何問題的)。」,「好!你今天回連上報到,明天上來營部交接。」。

 

從營長室出來後,一旁的營行政含笑的看著我說到:「上士!從明天起你就準備開始過著天堂般的生活了。」。

 

155加(05)   

圖片說明(M59-155公厘加農砲)

 

155加(06)  

圖片說明(M59-155公厘加農砲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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留金歲月(十五)「告別浯洲」:

 

八二三戰史館(2)   

圖片說明(金門-八二三戰史館)

 

金門(寨子山9)   

圖片說明(金門-寨子山)

 

盛名之累下的我,好處沒有享受多少,倒是偶爾的會接到一些指名的支援勤務,去擔任某些特殊任務的成員(可見做人還是低調一點的好),這讓我可以短暫的跳出部隊正常的作息,也有機會從另一個角度,去淺淺的品嚐一點金門在地的文化。

 

在遴選進入「擎天射擊隊」時(我除了打砲了得,打槍也是很準的),為了應付當年陸總部的射擊比賽,我們七名隊員在「建華」的工兵營裡,進行了為期十天的集訓,每天的工作便是消耗掉三百發的步槍彈(每人)。當時我才了解到金門的美食,除了「高登」的全牛餐外,還有「建華」的香肉舖(當時尚未有動物保護法)。可恨的是當捕狗令下達時,我竟不知金門有這麼一項特產,而逼的弟兄們滿山遍野的去尋狗。可喜的是當時季逢盛夏,而我的體能狀況亦正值巔峰,所以尋不著一絲進補的理由,固而至今依舊未曾破戒。

 

在擔任「本部連」的刺槍術教官時,為了協助它們面對防衛部的抽測,我必需連續五天在東方的太陽尚未昇起時,與金門在地的高中生,擠上清晨的頭一班公車,趕在上午的第一堂課前,回到太武山上的砲指部,去教導他們半日的刺槍術。當時我才發現原來在金門,居然有這麼多朝氣蓬勃的女學生(不要誤會,我是去當教官,不是去當痴漢),只是平時他們的父母不知是否都將她們藏在家中的防空洞,否則我們連上那群罹患「異性缺乏症候群」的弟兄們,怎麼會惶惶終日唉聲嘆息呢?

 

所謂窈窕淑女、君子好逑,只可惜輾轉反惻、求之不得。金門的人口結構呈現兩個極端化,而與我們年齡相若的異性更屬鳳毛麟角,於是乎四處都有「╳╳西施」掘起,滿地都有「╳╳之花」綻放,每一個女孩在弟兄們口中,皆似有傾國傾城之姿,莫不有沉魚落雁之美。所以弟兄們可以跨越全島的去吃一碗炒泡麵,只為了一睹佳人的容顏,可以頂著三分不到的髮絲去洗頭,也只為了一親紅粉的芳澤。

 

「她」──以為她很美麗,其實事後想想那些╳╳西施也只不過出落的比較順眼,而那些╳╳之花更是長的不太抱歉而已,真是猜不透當時的我們,怎麼會有那麼好的胃口(果真是當兵兩三年,╳╳賽貂嬋)。在山西村裡也有一朵花,雖然她們家烹煮的菜餚,實在沒有另一家享譽全島的「長榮」美味,雖然她們家熨燙的軍裝,也沒有民俗文化村裡的洗衣店直挺,但她們家所開設的商店,卻永遠是附近生意最好的(這正是英雄本「色」)。

 

物換星移之際,滯金也已近入尾聲,手上忙著迎接總部的高裝檢,這是兩年前本應完成的工作,也是我在金門的最後一項任務,從再次接獲輪調的命令開始,在等待人員交接報到的同時,我又再次完成了一次零缺點的裝檢,也又獲得了一航次的榮譽假,只是此時對所有行李幾乎都已打包郵寄回家的我來說,這一航次的返台假意義似乎已無多大,所以自願捐出了所佔的名額,算是我對連上的最後一點回饋吧!只是不知到底便宜了誰?

 

暮春三月霧鎖金門,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草本的芬芳,來自雨後初吐的嫩芽,來自老牛反芻的餘渣。告別了寨子山連的弟兄,告別了山西村中的父老(其實只有「山西之花」一家人及長榮商店的李老闆),將他們的祝福通通放進了我裝滿回憶的背包,當開往機場的計程車門關上時,那一刻!我竟沒有返鄉的歸心,反倒是!泛起了一股離家的哀愁。

 

過客?歸人?誰是過客?誰又是歸人?黯然銷魂者,唯別而已。

 

金門(山西1)   

圖片說明(金門-山西長榮商店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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留金歲月(十四)「四大砲長」:

 

金門(基測)   

圖片說明(金門-碧山基測)

 

部隊裡的人似流水般的來來去去,當我結完訓返金並晉升上士後,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,連上主要的幹部換了近乎一半,原連長調至營部擔任作戰官,遺缺由剛輪調來金的副連長直升,原一、二砲兩位領士班的砲長,一位退伍、一位輪調,就連狀況不斷的『白目忠』,也因滯金期滿,離開了寨子山。新任的一砲砲長是一位領土班的學弟,而接任二砲砲長的,便是與『白目忠』對調的常士班期學長,加上我和『短腿龍』,我們四個志願役的士官,便成為新連長口中的「四大砲長」了。

 

在砲連裡戰砲隊與連部排的弟兄,因為建制及任務上的差異,往往都會存在著一份莫名的隔閡,在寨子山的坑道中經過了射擊指揮所後,便屬於砲班的轄區了,雖然戰砲隊理應由副連長管制,但位於二砲寢室旁的副連長室,大多數的時間幾乎都沒有主人,所以實際上的統治者,便是我們這四大砲長了。連上雖然還有一位預官連附,不過他除了每五週一輪的值星外,大多數的時間都待在射擊指揮所,研究著他的分子物理學,所以我們四大砲長不但操控著砲班弟兄的生殺大權,舉凡全連的教育訓練、勤務分配、甚至於應付各級長官的督導,幾乎都掌握在我們四個人手中。

 

『嚴大砲』是新任的二砲砲長,在常士班的傳統中,也是我的直屬學長(常40期),因為他從常士班畢業分科的那一天,也正是我們這期踏入士校的那一夜,或許就在這種看不見的革命情感下,我們之間的互動也最為密切。我們四個人在每天部隊就寢後,幾乎都會有一場私下的聚會,地點就在一砲砲陣地前的那堵灰色水泥牆,原因倒不是有什麼來自異界的力量牽引,純粹是因為一砲的砲長有養壺的習慣,所以在他那裡我們永遠有免費的好茶可喝。另一個附帶的考量則是,一砲的位置離坑道口最遠,萬一有什麼突發的狀況時,反應的時間也會多一點。

 

曾經就有一次,當我們四人一面沈浸在濃郁的褐色茶汁中,一面決斷著弟兄的禍福於談笑間,突然如悶雷般的低鳴在空氣中響起,而且感覺越來越大、越來越近,當我們四人以最快的速度抵達三砲廣場欲一探究竟時,指揮官的吉普車幾乎也在同時停下,就在我們臨危不亂的應變處理下,指揮官在概略的巡視完砲班後,帶著滿意的笑容離開了,而隨後氣喘噓噓趕到的連長,最後也只來的及向指揮官行注目禮,這個突發的狀況讓我們四個人的紀錄裡,平白無故的多出了兩只嘉獎。

 

切莫以為我們四人只是一個「混」字了得,其實在我們的帶領下,整個寨子山連不論是教育訓練、戰備勤務,或者是其他各項業務的考核,在指揮部的評比中,幾乎很難落到第二名。連當年防衛部的體能戰技測驗,本連的成績甚至超過步兵師的「精誠連」,榮登全防區的第二名,而唯一讓我們嘗到敗北滋味的,便只有從「鐵血莊」出來的「政戰特遣隊」(相信內行的都知道,輸在這群身上繡著骷髏頭的「鬼」手上,其實一點也不用覺得慚愧,縱使心中實在有些不甘)。

 

能促使我們四大砲長各展所長,除了因為我們本身的私交不錯又能相互尊重外,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在於連長的領導方式,陸官正期出身的連長,其實很少直接干涉部隊的管理,他每天唯一的例行工作就是在晚點名前的半小時,召集我們四大砲長、連附及輔仔至連長室開會,除了指示我們各項工作的重點及他所發現的缺失外,就是聽取我們對工作進度的報告或其他的事項建議,然後再由他來做爭議事項的裁決及任務完成後的驗收。而連長對我們四個人唯一的要求,就是當連附背值星時,我們至少要有一個人協助連附來管理部隊,也就是在這種信任及授權下,造就了寨子山連光榮的一頁。

 

翻開當年的考績表,除了讓我賺到了一航次的榮譽假外(總部高裝檢「火砲零缺點」),還累積了一大功、二小功及二嘉獎(依規定每人每年記功不得超過二大功),而這其中有些敘獎的命令,還是由指揮部或防衛部直接下達的,在全砲指部的七十四名志願役士官中,排序第一。

 

美人山(1)   

圖片說明(金門-美人山(砲兵639營G3))

 

美人山(2).jpg   

圖片說明(金門-美人山(砲兵639營G3)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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留金歲月(十三)「幽冥天地」:

 

金門(寨子山5)   

圖片說明(金門-寨子山坑道)

 

連上四門砲的砲射口略成一線的朝北而開,距離砲陣地約有一公尺半左右的高度,且呈倒梯形的鑲在山腰的平台上,由山下往上看,在天然地貌及人工植林的掩護下,幾乎很難發現它的存在,但一遇到大雨滂沱的日子,射口就會變成一個巨大的漏斗,承接著來自天上、來自山巔、來自岩壁裡的所有水量,匯流成勢後灌進陣地,形成一個布幕式的小型瀑布。尤其在初春的梅雨季及仲夏的颱風天,經常在一夜淙淙的流水聲後,床舖下的鞋子、臉盆都會隨波的漂散無蹤,而使的整個坑道變成一條地下伏流。

 

沿著砲射口旁的樹叢小徑而下,繞過標高略低寨子山的「獅山」(獅山是砲指部的一個八吋砲連,連內有一門參觀砲(接待訪金的官員或賓客,勞軍作秀或觀賞砲操的單位,砲長正是我的同學,不過就在我們升上上士後,他就已準備輪調返台了)(在本營的第一連(溪邊連)也有一門240的參觀砲),步行三至五分鐘後,可達位在「山后」的「金門民俗文化村」。而砲射口上方的一整塊花崗岩壁,除了提供砲陣地堅固的防禦外,更是弟兄們把酒言歡、抒發鄉愁的場所,當明月高掛天際之時,看著對岸廈門灣口的點點燈火,映照著夜色中的閃閃寒星,一口酒和著一口淚。

 

寨子山的四個砲射口,除了四砲砲射口外有獅山的屏障,其餘三個砲射口都直接面對廈門灣,尤其在冬季時,來自西伯利亞的北風,勾結著金門岸邊的海風,凜冽的竄入坑道內,在岩壁間刮起一陣陣的響,那如同自無間地獄傳來的悲鳴,總會令人從心底的最深處,感到一股極度驚悚的寒。而在坑道開鑿時,也不知是有心或無意,總會在最陰霾處、最迷濛處、在轉角令人最不設防處,留下一個又一個極為傳神的猙獰形體(從某些角度看),或似成精的巨大狐仙、或似哀嚎的鬼魅臉譜,每一個鑲嵌在坑道中的景象,總會流傳著幾個不同版本的傳說,也都會使初見它的人,驚嚇出一身的汗。

 

在一砲的砲陣地旁,有一片灰白的水泥牆,牆上的凹槽上擺放著一只香爐,而牆後便是一砲原本的寢室。多年前的一個夜,從對岸泗水而來的死神,在一瞬間奪走了整個砲班弟兄的命,留下了十幾具少了左耳的屍體,和一句「衛兵睡覺,該死!」的警語。在上級處理完這十多位前輩的遺體後,除了一股化不散的血腥終日瀰漫外,原本寢室中的床舖,只要有人移動或使用,幾乎都會有被壓的靈異狀況發生,最後只得將整間寢室封死在水泥牆後,而在砲陣地旁以三合板另外搭建一間寢室。

 

全連唯一的廁所就在坑道口旁,每當冬天寒風肆虐之際,如廁的問題就成了弟兄們不得不為的抉擇,雖然砲射口外的樹林裡,隱蔽的足夠讓我們毫無顧忌的吸收日月精華,不過由於正位於迎風處,也不至於有人白目到自找麻煩,而這座廁所也是讓我在二年的留金歲月中,差一點英名盡毀、魂飛魄散之處。

 

話說就在一個初冬的夜裡,表定排值的是一班三、五的查哨勤務,就在巡察完所有據點後,正獨自一人蹲在廁所裡清理腸胃,忽然聽到一陣斷斷續續的流水聲響起,「誰!」:我輕聲的問了一聲,外面居然靜悄悄的一片,心中正想著也不知是那個死菜鳥,居然敢對我的問話裝啞巴,突然間一個蒼老的女人聲操著閩南語口音響起:「立后阿昧?(你好了嗎)」,嚇的我差點一屁股跌坐在地上,提高了音量再問了一聲:「誰!」,結果外面依舊是一片默然,此時的我心中早已發毛,營區內怎麼會有老女人出現呢?「立阿昧后阿?襪昧星造阿!(你還沒好啊?我要先走了)」:蒼老的女人聲再次清楚的傳來,驚的我是當場夾斷、奪門而出(當然是將括約肌擦乾淨後),一臉鐵青的飛奔到數十公尺 外的大門崗哨旁。

 

「立那ㄟ走哈凜緊!阿莫休旦幾累(你怎麼走的那麼快!也不會稍等一下)」:另一個操著相同口音的女人聲清楚的在身後不遠處響起,天啊!駭的我剛才中斷的便意差點控制不住的奔流而出,三魂跑掉七魄的我,擠出了僅存的一絲勇氣,轉頭望向聲音響起處,只見在灰暗的視線下,兩個年過半百的老婦,端著剛洗淨的鮮果,正從廟旁的洗手臺緩緩的走進北嶽廟,哇裡勒!...滿臉疑惑的衛兵居然還敢不識趣的問道:「砲ㄟ!你是吃錯了藥?還是見到了鬼?」(最後當然免不了我一頓的臭幹,真是不長眼到了極點)。

 

若撇開其他的物質享受不談,在坑道中的生活其實還算舒適,尤其是那純天然的恆溫空調,總能常年讓坑道裡保持著冬暖夏涼,唯一的缺點便是那濃的如初戀情愫般化不開的濕。弟兄們在內務櫃中點燃了一盞盞終年不滅的燈,為了是防止入侵的濕氣使衣物發霉,弟兄們在高梁酒中泡進了一味味金門特產的藥(一條根、一條龍),為的是拔除滲進骨髓的濕氣,避免成為日後疼痛的病源(不過我總懷疑這是金門酒廠與當地百姓聯手上演的行銷花招)。

 

三砲的砲身上鑲黏著二顆金質的星形徽章,代表著它曾參與的戰役與立下的戰功,也許還有喪命在砲口下的無數冤魂,所以每個砲班在農曆的初一、十五,都會從山西村中的小店,叫來十數人份的菜餚,由各砲砲長率領全班弟兄,一面拜奠附宿於火砲上的「砲神」,一面祭祀自己體內的五臟廟,然後在滿坑滿谷的彈藥中,焚燒一盆盆供各路神祇享用的紙錢,卻從沒考量過這些紙錢會不會變成自己的旅費(如果可以換成現鈔的話,那倒是真的發了)。

 

金門(太武山公墓3)   

圖片說明(金門-太武山公墓)

 

八二三戰史館(1)   

圖片說明(金門-八二三戰史館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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留金歲月(十二)「人畜大戰」:

 

金門(寨子山8)   

圖片說明(金門-寨子山)

 

金門(北嶽廟2)   

圖片說明(金門-北嶽廟)

 

廈門灣如獅嘴般的鉗制著金門,而金門也正如獅咬口中的那顆明珠,孤懸在一水之隔的鐵幕外,街道上雖處處可見反共抗俄的精神標語,商家裡卻擺滿了寫著簡字的大陸貨(當時尚未開放小三通),不論是來自新疆的羊脂白玉或蘇州的碧螺春茶,都使得身處前線的我們,在民生物資的選擇上,不但免除了單調的匱乏,更多了許多的選擇,所以政客的口號聽聽就算了,百姓的生活才是最實際的。

 

在金門除了三大商業區外(金城、山外、沙美),其他的村莊則大多以聚落的形態存在,每個村落裡都會有幾間由居民所經營的雜貨店,多則三、五間少則一、二間,而唯一的客源便是駐紮在村落四週的部隊。撞球檯、電視機、幾卷錄影帶,是每間雜貨店共同的擺設,一瓶酒、一碟菜、三五個好友,就能打發一個休假日,而店內所販售的商品,不論是日常生活的民生用具,或戰備教練的軍需器材,幾乎除了軍火外,只要是弟兄們所需要的,他們都能滿足你,包括「老鼠的尾巴」。

 

老鼠的尾巴每條二十元,買來當然不是為了泡酒、作菜,而是為了應付上級的檢查,在防區裡為了避免鼠疫的發生,每個月皆須以連為單位,撲殺一定數量的鼠輩,而驗收執行成效的最佳佐證,便是這一條條黝黑的老鼠尾巴了。如果單位環境太過整潔,或弟兄動作太過魯鈍,為了連上的績效評比,就只好花點小錢向百姓購買了,只是我實在搞不懂的是,為什麼百姓們每個月都會有源源不絕的老鼠可殺。

 

除了每個月的老鼠尾巴外,為了喝止當時數量龐大的流浪狗為禍,防衛部也曾下令各單位在規定的時限內,必需撲殺一定數量的流浪狗,且須將撲殺後的流浪狗拍照上繳存證,於是我們準備了些許的紅墨水,運用了各砲班私下眷養的寵物,拍下了一張張慘絕人寰的照片,只是要讓這一隻隻四腳著地的畜生,依照要求的擺好每一個姿勢,幾乎是一場不可能的任務(有時真的很想拿起角落的棍子,乾脆直接一棒的給牠敲下去),最後我們本著一片佛心,利用了聞名中外的金門高梁,製造出一隻隻眼神渙散嘴角旁還掛著白沫的醉狗,而這些醉狗便成了我們照片中最佳的主角。

 

由於撲殺流浪狗的成效實在欠佳(沒辦法!防衛部或許不相信真的會有死而復生這種事發生),幾週後防衛部再下了一道的命令,要求各單位在新的期限內,必需繳交規定數量的狗尾巴以茲佐證,不過就在驗收的日期結束後,滿山的流浪狗依舊到處亂竄,唯一不同的是幾乎都少了條尾巴。至於狗的數量到底有沒有減少,那就「阿彌陀佛,善哉!善哉!」了,反正我們總算是都圓滿的達到任務了。

 

連上在通往山西村的小徑旁,原本依靠著弟兄們的廚餘,由伙房負責飼養著一頭豬,不過就在政策的轉變下,使我們不得不提早結束牠的性命。就在軍人沒有什麼事情做不到的要求下,連上一位自誇擁有多年屠夫經驗的新兵『殺豬仔』,自願擔任此次執刀的劊子手,當待宰的豬嘶聲哀嚎的被綁在長凳上,當每個人都凝望著今晚盤中的佳餚,『殺豬仔』晃著手中磨的雪亮的長刀,忽然間手起刀落。

 

剎那間板凳倒了、鍋子翻了、豬也跑了,持刀的『殺豬仔』更被撞趴在一旁,只見受創負傷的豬掙脫了束縛,脖子上流著鮮紅的熱血滿山亂竄,而弟兄們手裡拿著各式傢伙緊追在後,終於精疲力盡的弟兄制服了精疲力盡的豬,最後仍只得從村中請出「山西第一刀」,為這隻命運坎坷的豬,結束牠悲慘的一生。這一幕並沒有影響我們的食慾,只是在當晚的全豬宴中,被迫的少了一道豬血湯。

 

金門(山西2)   

圖片說明(金門-山西村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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留金歲月(十一)「領導統御」:

 

金門(寨子山7)   

圖片說明(金門-寨子山三砲陣地)

 

金門(寨子山4)   

圖片說明(金門-寨子山三砲砲班)

 

軍中本就是一個較為封閉的社會,尤其在外島的部隊,更是封閉中的禁地,所以每個單位都會有一些屬於各單位的「榮譽教條」,只是這些不知是誰所制定或從何時開始流傳下來的教條,其中當然包含了許多合理或不合理的、合法或不合法的、合時宜的或不合時宜的。而在這些所謂榮譽教條中最大的共同點,也是軍中最為人詬病的問題,當屬「老兵欺負新兵」了,這裡所指的兵(無論老或新)當然包括了官、士、兵,而欺負的定義當然也不僅止於拳腳相向,或不當體罰了。

 

身為一位領導幹部,甚至於是一個單位的主官(不論這些單位是大是小),對於這些屬於各單位的榮譽教條,絕大多數時都是站在一個管制者的角色,管制著讓不合理的手段控制在合理的範圍,管制著讓不合法的方式符合法律的範疇,至於是否完全的禁止或廢除,其實也不盡然,因為某些教條的約束力量與執行方式,反倒是任務貫徹和命令達成的最佳佐助,而如何有效的利用這些榮譽教條,便要考驗一位幹部領導統御的能力,雖然其中有許多的事是屬於檯面下的。

 

回到寨子山中後不久,衣領上的兵科從「砲兵」換成了「行政」,階級從一粗二細的「中士」換成了一粗三細的「上士」,在連上的編制也從指揮所的「射擊士官長」調成連部的「行政士官長」,不過實際上我擔任的職務仍是第三砲的砲長。畢業授階後整整二年了,若以義務役的役期來算早已退伍了一次,雖然在此時已開始有與我同年次的弟兄報到,只是在我八年六個月的軍旅生涯中,也不過才剛走完一半多而已。

 

整個砲班連同我與一位副砲長外,還有十二位班兵(砲手),在不背值星的日子,這十三個心不甘、情不願,又抽中金馬獎的「不願役」,以及躺在砲陣地裡那門「么五五加」,就成為我生活上的重心。十幾位背景各異、梯次有別、生活習慣和人格特質迥然不同的血性青年,硬是隨機的被湊在一塊,相處的時間雖然長短不一,可能發生的隔閡與衝突卻從不曾消失。如何的拿捏力道、掌握分寸,將每個人身上那如刺蝟般的防衛本能,一根根的拔除,使身為一個砲長的我,能在砲班中成為一個絕對的領導者,靠的當然不能僅是一條條動不動就唯一死刑的軍法(記住!金門在當時仍算是前線)。

 

雖說「帶兵帶心」似乎是領導統御的最高標準,但人心隔肚皮又豈能用同一標準來概括,所以大多數的時候免不了會產生順了姑意卻逆了嫂意的窘境,況且這其中還參雜了來自上級、來自其他幹部、甚至於來自被領導者或領導者本身的不確定因素。要在如此複雜且多變的情況下,取得一個最大的公約數,讓所有人縱使不能滿意卻也都能接受,運作的方式如要詳細的說明,恐怕窮南山之竹亦無法盡書。

 

尤其是對剛來金報到的新兵,看著他們從每週數封的粉紅信箋,逐漸變成每月一次的標準信封,有經驗的幹部就知道,一場醞釀許久的「兵變」已悄然發生,接下來就是一連串的專案輔導、心理建設,以防他成為下一場「雷霆演習」的主角(當島上任何單位有服役的人員失蹤(逃亡)時,在離營通知發佈的隔天早點名後,所有駐軍針對各單位的安全責任區,進行地毯式的搜索,稱為雷霆演習)。

 

絕大多數的心理輔導實施時,不但要適宜度勢還要掌握時效,因為相同的一件事,在今天、在某些人身上,或許會令人感到窩心動容,但在明天、在另一個人身上,恐怕就會讓人覺得諂媚虛假了。翻開一本本領導指南、統御教材,其中所言莫不存乎一字──「誠」,所以我對待我的弟兄們,絕對抱持著十二萬分的誠意,以最赤誠的心去操作馭人之技,以最熱誠的心去掌握權術之法,以最真誠的心冀望他們能平安的退伍(以免害的我不能退伍)。

 

有時在月光下看著自己映在花崗石上的身影,彷彿隱隱可見在兩耳之上,似乎有一對尖銳的犄角早已生成。

 

獅山   

圖片說明(金門-獅山(砲兵641營G3)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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留金歲月(十)「舊地重遊」:

 

校園一景(交誼廳)   

圖片說明(士校-勇士俱樂部)

 

「行政士官長訓練班」是陸軍士官體制中最高階的進修課程,而在砲科士官的體制裡,還有著另一項高階的進修課程「射擊士官長訓練班」。行政士官長訓練班的受訓時間為六週,受訓的地點在士校,而射擊士官長訓練班的受訓時間為十二週,受訓的地點則在砲校,二個訓練班的受訓資格,均須以在原單位中佔有該職缺的「上士」為主。雖然我在連上所佔的雖是射擊士官長的缺,不過以我的資歷、階級,似乎都不太符合受訓的資格,況且我所受訓的課程還是行政士官長訓練班,不過凡事總有例外的。

 

在軍中例外的原因不外乎;能力好、關係好、運氣好,而我除了這三項外,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,比較「賤」(至少在當時『短腿龍』是這麼說的)。而我之所以選擇受訓週數比較短的行政士官長訓練班,其實原因也蠻賤的,因為它開訓的日期比較早,再者士校離家也比較近,尤其是從砲科改掛「龜科」(「行政」兵科的暱稱,其圖騰為一頂皇冠上交叉著一支筆及一把刀)後,在成為後備軍人時的點、教召也會比較少。

 

返金後不到一個月的我,又回到了台灣,分科後才二年多的我,又回到了士校,依舊是一身便裝的我,行囊裡不再僅有二支筆,皮夾中不再僅存二千元,除了整個背包滿滿的軍服外,還有遺留在校園中那七百多個日子的「狂」。依循著四年多前曾經踏足過的痕跡,相似的場景,迥異的心情,與截然不同的身份,對連「投票權」都尚未到手的我來說,實在難脫那「為賦新詞強說愁」的嫌。

 

胸前與我有著相似的三角印記,是一同搭機返台的金西師學長,繡著菱形圖騰的,是「馬防部」(馬祖防衛司令部)的學長,與他們同樣自基隆登港的,還有駐紮在烏坵的「反共救國軍」(指揮部位於東引,簡稱「救指部」),代表他們的則是一祇正方的矩形,最顯眼的莫過於那張著雙翅的傘徽,是專屬於「空降特戰司令部」的榮耀。我們這一梯次受訓的學員約莫有三十多人,雖然有著不同的單位、不同的兵科、不同的軍旅體驗,但卻相同的至少在這座校園裡,蹉跎過二年的青春年少。

 

學校將我們安排在「第二營第十連」(這是我在士校的第三個編制),十連的營舍就在校本部前的大校場旁,有著獨立的寢室與教室,學校如此安排的用意,或許是為了便於掌握我們這群嚴重污染的「校友」,又或許是不願見單純的學生,在我們這群學長的傳承下,一個個提早的解甲歸田。行政士官長訓練班的課程,幾乎都是動筆的文書作業,每天面對的是各式的簿冊和表格,還得模擬謄寫半文言文的公文書,對於早已投筆從戎的學員們而言,無疑是一場場與周公的殊死對決。

 

受訓初期的我們,抱著曾有的遺憾與報復的心態,在睽違了多年的校園中,做著學生時代想也不敢想的事,或者在司令台前對著勵士樓(校本部)叫囂,或者聚集在小吃部裡把酒言歡,尤其是每位受訓的學員,或多或少都可以尋著失聯許久的同學,所以同學會是三天兩頭的開,而我卻是唯一的例外,例外的不僅是形單影隻的孤寂,還有著衣領上的階級,學員們雖沒有忙不完的公差,卻也免不了偶爾的勤務,不論所需的人數多寡,我是不二的保障名額,或許這也算是另類的「少年得志」。

 

夜!中壢的夜、士校的夜、似曾相識的夜,曾有的歡笑、曾有的悲憤、曾有的青春輓歌,浮現在這萬籟俱寂的夜,浮現在這舊地重遊的夜,浮現在這六週行政士官長訓練班的夜。

 

金門(寨子山6)   

圖片說明(金門-除夕)

 

金門(寨子山1)   

圖片說明(金門-寨子山連部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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留金歲月 (九)「搭機示範」:

 

C-130(1)   

圖片說明(C-130)

 

收假當日在候機室裡通過安檢後(所有搭機返台休假的官兵,在收假的前一天,須親自至位於台北公館的「金馬聯絡處」報到,以確定隔天收假至機場報到的時間),登上了飛往金門的C-130運輸機,乘客面對面的綁在由強化尼龍編織而成的座椅上,整個機艙內散發著一股混合了燃油與機油的刺鼻腥味,加上機翼兩側引擎的爆炸聲,伴隨著螺旋槳切破空氣的撕裂聲,轟的我一路上是昏昏沈沈的。

 

約莫五十分鐘後C-130抵達了金門上空,只是飛機並沒有明顯的降低高度,反倒是不斷的在空中盤旋,從機體旁的透明玻璃向下看,海面上籠罩著一團白色的雲霧,偶爾出現的裂縫也是隨即癒合,整座小島彷若海螫蜃樓般的忽隱忽現(心中剎時記起了那躺在料羅外海上,每逢退潮才會浮現的機體殘骸,只是不知這樣的犧牲方式,有沒有機會入祀忠烈祠)。機長在努力了二十分鐘後,將機頭一調重返台北的松山機場,駐台連絡士在每個人的假單上註記後,明天同一時間請再來機場報到,看來今晚的我又可以在家裡一享天倫了,這是我第一次的「搭機示範」。

 

每逢季節交替之際(尤其在三、四月間),由於地形及氣候的影響,在金門島上時常是大霧瀰漫,由於能見度極低,再加上尚義機場的設備簡陋,經常導致所有的航班誤點或停飛。此時待在候機室裡預備返台的休假人員,心情莫不隨著機場上的空軍地勤起落,一但天空中響起了轟隆隆的引擎聲,所有的官兵彷彿瞬間石化成復活節島的雕像般,凝望著如機場跑道般空蕩蕩的天,晌午過後如仍未見班機降落,在機場枯盼了一整天的弟兄,除了得自我安慰賺了一天假外,還要準備好面對連上弟兄的煽笑,及等待著下一步的通知,面對著這種意外的狀況,我們有個共同的名稱──「搭機示範」。不過相同的狀況,卻有著地獄、天堂般的心境,差別在於示範的人員,到底是由金返台休假的官兵,還是由台返金收假的弟兄。

 

搭機示範的天數長短不一,一切都得看老天爺的臉色,我個人最佳的紀錄是連續三天的禱告靈驗,不過最後卻落了個在高雄上船,改搭海軍的運輸艦,一路上顛顛簸簸的回到金門。既然有所謂的搭機示範,當然免不了的也有所謂的搭船示範,雖然台灣海峽每年總有十多個颱風來襲,不過因滯留影響的時間不長,且每次運補的航期相距十天,所以碰上的機率自然就渺茫的多,但是如果祖先有保佑,每一次成功的示範,賺到的自然就是一航次的假。相反的這其中最令人搥心肝的狀況,莫過於服役屆退的弟兄們,握著手上都快捏爛的退伍令,還得莫可奈何的待在外島,平白的多數十幾顆饅頭。

 

結束了八天的假期,結束了第一次的返台,回到了位在廈門灣口的金門列島,回到了我一個砲兵中士應有的生活方式。寨子山連在砲指部裡雖然是屬於較不幸的連集中單位,不過連部與砲班之間,最短的距離也有三百多公尺,況且還有大門的衛哨及指揮所前的安全士官,他們都是砲班最忠實且可靠的耳目,所以一但有任何突發的狀況發生,或者不該進入坑道的人員進入(包括連長、輔導長或任何的上級長官),砲班都能在第一時間裡,掌握到最即時的情報,進而在最短的時間內,掩蓋掉所有不該發生的狀況。

 

正當我對連上的一切正開始慢慢的熟稔後,一個人為的契機,一個我似乎已經遺忘的約定,一個在我離開指揮部前無意運作的人脈,卻在我幾乎可有可無之際,展現出已經逾期多時的成果。

 

士校!我又來了。

 

金門(寨子山3)   

圖片說明(金防部砲指部隊徽)

 

金門(寨子山2)   

圖片說明(金門-寨子山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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留金歲月(八)「近鄉情怯」:

 

金門(尚義機場2)   

圖片說明(金門-尚義機場)

 

金門(尚義機場3)   

圖片說明(金門-尚義機場)

 

金門在尚未解除「戰地政務」時,所有與台灣連絡的電話,皆需通過「108」的轉接,尤其是在星期例假日,每個藍色的公共電話前,總是排滿了綠色的異鄉人,不斷重複按壓那三個共享的密碼,冀希能在話筒的那端,傳來心中渴望許久的鄉音,不過絕大多數的時候,耳朵裡響起的都是「嘟!嘟!」的佔線聲。在我剛來金不久,曾經試著去搭通那狹隘卻又擁塞的天地線,就在重複著一次又一次的撥號、掛斷後,我發誓!就算兩岸開戰在即,就算我中彈性命垂危,我也絕不再使用這個接通機率,只比被天雷擊中還大一點點的電話。

 

但是在金門待久了就知道,想要提高電話撥通的機率,其實還是有訣竅的,最直接的辦法就是利用夜深人靜、陣地關閉後的時間,當競爭的人數銳減後,再努力的去試一試自己的運氣。不過懂訣竅的人終究不如有特權的人,尤其是享有特權又擁有管道的人,防衛部的通信連、指揮官的辦公室、甚至於砲指部的總機,只要你關係好、人面廣、做人又不太失敗的話(我的做人一向還算成功),那二十四小時即撥即通的電話,就能任你完全免費的使用,唯一的不便是,你必需願意和別人分享你的綿綿情話,或忍受隨時可能發生的插撥(當有比你階級更高、關係更好的人要熱線時)。

 

抽中金馬獎的義務役官兵,在來金服役滿一年後,可申請一航次的返台假,每航次的休假天數,則因搭乘的交通工具不同而有所不同,在正常的狀況下,乘船返台的約略十日(以義務役的士官兵為主),而搭機的則為七日(以軍、士官為主),因為乘船的休假天數,還必須包含往、返各一天一夜的海上航程。而志願役的軍、士官,若下部隊未滿一年者,休假規定與義務役官兵相同,若服役滿一年者,因每年本就有十天的慰勞假,所以每四個月就可享有一次的返台假。

 

對於初期來金的我,由於一直待在禁閉室裡,生活過的不但快意悠哉,甚至於每天都會抽空的到山外逛逛,況且在軍管處處的太武山上,還有著許多我未曾探訪過的秘境,所以就算離家早已超過半載的我,卻完全沒有返台休假的衝動。不過就在歸建後的不久,在連上文書的詢問下,在滯金的第八個月後,開始了我返家三百里的路,臨行的前一晚,沒有雀躍的未眠,沒有重聚的興奮,有的只有不該有的不知所措。

 

隔天的一早準時的出現在「尚義機場」,當時的台金航線雖已開放民航,但軍人休假仍須搭乘軍機,而飛航台金航線的軍機共有兩種,一是波音727的軍用客機,另一種則是C-130的運輸機,至於會搭乘到那種軍機,就全憑老天爺保佑了。航廈裡滿滿的休假人員,手上大包小包的伴手禮,貢糖、菜刀、高梁酒這金門三寶,幾乎佔去了所有行李的九成,兩手空空的我混雜其中,似乎顯得有些突兀。

 

難道他們不知道,在較大城鎮中的任何一家特產店裡,只需將收件人及地址填寫清楚,在多付個幾十塊的郵資,自然就有郵差會將這些心意,平安的送到你所指定的地方。或許絕大多數的人認為,只有這樣才能表現出他們的誠意,但對於一向懶散怕麻煩的我來說,就算是必須親手送交的禮物,我也寧願先寄回家裡後再一一的轉交。話說來雖然有些取巧,但至少不會潑灑一地的酒香,只是不知道是誰,將他滿滿的一份心意,提早的拿出來與我們共享。

 

跑道上藍白塗裝的727緩緩的移向停機坪,看來第一次返台的運氣不錯,機上沒有美麗空姊的示範,掛著上尉的飛行軍官是我們這趟歸途的牧者,望著窗外越縮越小的島嶼,家越來越近了。從金門到台北全程只要五十分鐘,踏上松山機場的那一刻,我竟居然有股想要親吻腳下土地的感覺,這座我曾經毫不猶豫離開的城市,而今卻又那麼的令我魂牽,原來我並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堅強,那麼的不在意。

 

躑躅望著牆上紅色的鈴鈕,翻騰的思緒早已將我蘊釀許久的準備吞噬,此時胸口中竟有些絲絲的痛。

 

「家」──我回來了。

 

B-727(1)   

圖片說明(B-727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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