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士校風雲(一)「初夜淚痕」:

 

士校(大門A).jpg          

圖片說明(陸軍士官學校-正門)

 

九月五日初秋,宜嫁娶、安灶,忌入厝、遠行,時間上午十時整,地點台北火車站前。兩支紅、藍各一的雷諾原子筆,斜插在上衣的口袋裡,兩張嶄新的千元大鈔,平整躺在褲袋的皮夾中,這是我僅有的行囊,走的決然瀟洒,心中卻無限忐忑。

 

在一個身著茶綠軍便服的軍官吆喝下,數十位「同學」魚貫的進入車站後,運輸官將「公差票」交到了每個人手上,票上記載著每個人的姓名、目的,再加上血染似的關防,像極了來自冥府索魂的拘票。月台上沒有情人淚眼婆娑的十八相送,身上沒有投筆從戎的鮮紅彩帶,有的只是和我一般,那張張惶恐不安童稚的臉孔,畢竟那時我們也不過國中剛畢業。搭上了開往中壢的柴油特快,車上早已有許多和我們一般年級的「同梯」,那是從花蓮往南一路上收進來的「志願役」。

 

一小時不到的時間,火車就到了中壢,從後站出站後,眼前出現的是一輛輛草綠色的兩噸半軍卡,卡車上還擺滿一張張鋁製的小板凳。不知道是那隻「腦震盪的豬」想出來的體貼設計,車子才剛開動,只聽到板凳翻倒的匡噹聲、跌成一團同學的幹瞧聲,以及隨後整車的爆笑聲,剎時間所有的藩籬都打破了,原來這才是長官們的用心良苦啊!真想請問他媽媽不知是否在家?千萬記得替我們問候一下。

 

約莫二十分鐘後一聲「到了」傳來!周遭的空氣瞬間冷卻了下來,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的集中在前方駕駛座和車頂帆布間的空隙。車子轉進了一條約三百公尺長的戰備道,右邊是一堵沿路而築的高牆,綠色的高牆後種滿了九重葛,左側則是一處眷村,校門口就在戰備道盡頭兩道拒馬後,門口的崗哨上是兩個荷槍實彈的衛兵,校門右側的白色水泥石柱上,金色的校徽下六個醒目的大字──「陸軍士官學校」。這個地方就是未來兩年七百多個日子,我和我的一干同學將用血、淚和汗水一同成長,一同生活的地方(雖然「血」其實流的並不多,「淚」也差不多三天後就沒見過了,但「汗」可真的是一天都沒乾過)。

 

校門正後方是一座「國民革命軍之父」的銅像,而道路兩旁則矗立著一座座紅底白色的精神標語,最前端的兩座看板上,「愛的教育」、「鐵的紀律」,分列兩側赫然在目(在往後的日子裡才明白,愛的教育是給外人看的,鐵的紀律才是給學生用的)。傍晚時分,一批批來自四方的同學陸續報到後,整個集合場上慢慢的熱鬧了起來,我們這一期報到的人數約莫有五百多人,整整的四個連超編(11、12、13、14連),只是想不到的是一週後,剩下的人數已不到三百,當一個月後的第一次休假,剩下的人數更不足兩百,而兩年六個月後順利畢業授階的,也只剩下一百四十四人。

 

當晚用完餐後,每個人領到了一雙藍白拖鞋、一只鋼杯、和一個鋁製的臉盆,其他的,對不起!通通沒有。同學們滿身汗垢的集合在教室裡,手頭上填寫著個人的資料,腦袋上等待著剃刀的摧殘,前方講台上三個行刑的劊子手,手上嗡嗡作響的電動推刀未曾停過,以每個人平均不到兩分鐘的時間,雕塑出一顆又一顆狗啃似的三分頭,其中還有不少的髮絲,是在同學的哀嚎聲中被硬扯下來的。

 

十點整熄燈號響起,原本喧鬧的校園瞬息間變的安靜異常,只有寢室裡偶爾傳來淡淡的啜泣聲。九月初的天氣仍感炙熱,身上厚重的棉被引導著斗大的汗珠一顆顆的往外冒,沒多久綠色的軍毯上便烙出了一個人型,真的是睡的著才有鬼啦!十一點一到幾乎所有的人就都爬下了床(因為就寢前班長下了一道命令:「十一點以前不准下床,要上廁所的等十一點後,所有人把棉被打開蓋上。」)。

 

寢室前方的集合場,由於處於安全士官的視線中,所以大夥兒像是早已約好般的朝寢室後方走,越過寢室後方的浴廁後,就是一片籠罩著漆黑的野戰教練場。土堤上、道路旁、遠處的兵棋台,到處都是晃動的人影,或坐、或臥、或來回踱步,同學們以屬於自己的方式,沈思著屬於自己的心事。詭譎的是聚集了四、五百人的現場,居然聽不到任何一絲的交談聲,整個場景就彷彿是一群剛從墳墓堆裡爬出來的野鬼,在陰陽交界處不知所措的徘徊(在不久後我就知道,這片野戰教練場果真是陰陽的交界處,因為教練場外正是一整片的墓地──「八德公墓」)。

 

這就是我的初夜!

 

 蔣公銅像.jpg  

圖片說明(陸軍士官學校-蔣公銅像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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